2003年的夏天,我在长春新文化报社工作,经常是午夜凌晨回家,路过长春市南湖广场时,我会在一个馄饨摊吃一碗混沌。
馄饨两块钱一碗,新鲜的肉馅彰显着摊主的良心。海带丝调出的汤,放进浓郁的黑胡椒粉,刺激着我的味蕾。此若清风撩过耳稍,树叶沙沙做响,抬眼望满天的星光,低头喝一口馄饨汤,生活让我感觉到实在的美好。
我喜欢光顾这个馄饨摊主要因为摊主——一对来自四川某山区的小夫妻,男的年纪35,身材瘦削;女的32,面容黧黑透着俏丽,两人的眼睛都很大,眼瞳是山里人那种特有的黑白分明。他们脸上总是挂着特干净的笑容,笑得无忧无虑。有时两人对视一眼,或用他们的家乡方言唠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两人就开怀大笑起来。这笑容让我羡慕而且崇敬,这笑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丢失的既往,他们笑容里生活似乎和压在我心头的生活不一样,我太沉重,而他们为何能够轻松?
他和摊主熟悉了,聊聊他们的生活。得知他们已有两娃,夏天出来到长春卖馄饨,一个夏天能收入三万块钱。上秋了就回山里生活。
“回家乡你们还干什么?”我问他俩。
“什么也不干,我就是打麻将”!女摊主乐呵呵地说。
就靠卖馄饨这三万块钱够吗?我有点不信。
“够啊,我们山里花销小,不像你们城市!”男摊主笑得心满意足。
很长时间里,我觉得这混沌摊就像一盏路灯,路过时我必须坐下来,用一碗馄饨暧一下胃,用他们的笑容涤荡我心中的风尘
这馄饨摊并非最火爆。那时从长春市南湖广场至新民广场之间的延安大路上,隔数米就是一个包子馄饨摊。最火爆的一个摊位在新民广场最近的延安大路段上,摊主用一个大货车每晚运来家什器具,延路摆开,可供数百人同时进餐,包子混沌各类小菜,就能整晚吸引食客络绎不绝,那场面可以用壮观来形容,摆地摊摆到这个份上,堪称行业巅峰。
我所说的这段地摊盛景只代表了我家附近南湖这片,那时长春市各区都有自己的地摊旺地,2012年前的长春,可以说是全中国的“地摊之都”!
长春市地摊之所以如此兴盛,这缘于长春人对于地摊的喜爱。你时常会看开大奔的也和那些打工仔桌挨桌的撸串。虽然日间里大家三六九等各奔前程,但此刻夜幕下砸地摊无论贵贱穷富一律平等。于是人在此间顿时舒缓下来,可以长出一口气,让身心融入袅袅肉香,过一次纯人的生活。
地摊似乎是底层的食肆,实则处于长春酒局的最高段位。例如请一位重要的客人,头一场必是龙虾鲍鱼,还要有美女大佬相陪,待酒过三巡,双方感情已升华到亲哥们的阶段了,必有人提议:走,砸会儿地摊去。这意味着彼此谁都不拿对方当外人了,大家不再讲究身份可以勾肩搭背了。如果酒没有喝到换场砸地摊的份儿,那这场酒局是失败的。
那时长春地摊出了很多让人口碑相传的名品。长春崇智商城旁的一条胡同,多年自发形成了地摊小吃一条街,街口有一家大串烤鱿鱼,一晚能卖出上千串;长春公园前有一个王老太太的鸡汤豆腐串,整整火了十多年;长春远东商城附近有一家烤猪颈肉的,肉质似肥实瘦,脍炙人口……
在长春生活二十年以上的人,地摊绝对是绕不开的回忆。
地摊这东东,虽然火旺了民间,但对于城市管理者而言,即提升不了GTP,又带来脏乱差的城市治理难题。
那时长春年年参评“全国文明城市”,长春的地摊文化是最大的障碍。治理露天烧烤、市外摆摊,成了城管工作的核心。
但长春人民多年形成的砸地摊习惯,让城市管理者们工作太难开展。我的一位城管工作朋友吐槽长春的地摊就是东北的“穷乐呵”文化!是制约东北城市发展的顽疾,不改变这种状况,东北的城市发展不了。
不过有一次我在地摊上碰到这位城管朋友,那天他没有穿制服,持一大串腰子正大快朵颐,看来乐呵这种需求,非但不分穷富,也不分职务和道义。
中国的城市治理堪称是全世界最强悍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位市长想要城市清洁的心。城管力量太薄弱,那就进行综合治理,多部门联动。长春治理地摊的阵容由长春市市容环卫局牵头,由市容环卫局、市工商局、市环保局、市食药监局、市畜牧局、市公安局抽调专人组成督导组,以“高位协调,以区为主,部门联动,条块结合,全面控制,重点整治,规范疏导”为指导方针,由工商、环保、食药监、畜牧、公安局多部门执法、联合办案,横扫一切敢于露头的地摊。
那时我在东亚经贸新闻任采访中心主任,主管新闻采访,每一入夏就被要求配合政府宣传治理露天烧烤的行动,故记录下了那时治理中的激烈冲突。
民间也有对治理地摊的反对意见,认为打击露天烧烤就是打击弱势群体。但在争取“全国文明城市”的荣誉的道路上,这一切都是无须理会的杂音。
经过艰苦的治理,地摊真的在长春市慢慢地萎缩、仅在一些偏僻之地偶见。2011年12月,长春市首次获得“全国文明城市”的殊荣。
从这以后的每年,为了保持住“全国文明城市”的荣誉,防止地摊文化的反弹,长春都是下最大力气进行防治,确保被打掉的地摊不死灰复燃。
但是,2020年,一纸让地摊复兴的官方号令,让之前的如此努力多少有些许尴尬。难道那曾经拿不到台面上的地摊,要借政策东风来个胡汉三还乡吗?
网上对地摊经济有诸多调侃,比如调侃城管,昨天满世界踢盆掀摊,今天就打电话求出摊了。
这是不是反映我们现在城市管理的经济观,即民间经济是可随时根据计划调整的。从之前的生猪到现在的地摊,一念到地狱一念到天堂,不知经济规律会不会配合?
昨天看到网上有群人在讨论如何用现在大数据实现计划经济,看了无语,不评论了,让结果做出回答吧。
地摊既然让出了,我也想去感受一下,找了以前的几个地,也没有见到久违的地摊,看到告示,才知:地摊也不是你想摊就摊的。
昨天我们用力甩掉的民营经济最基础的那部分动能,今天会因为政策的改变而重新回来吗?
回家吧,路过延安大路这条曾经的地摊盛地,掠过的风儿仍是冷清,忽然想起多年前一首慕容晓晓 的歌——-爱情买卖
《爱情买卖》
慕容晓晓
我很想念多年前南湖馄饨那对小夫妻摊主,不知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还依然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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