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佘宗明

在“满屏皆在夸《狂飙》”的氛围中，说“我不喜欢”的那个人出现了。

他就是俞敏洪。

在近日由全国工商联主办的“德胜门大讲堂”上，俞敏洪在主题演讲中说：

《狂飙》这部片子我不太喜欢，因为里面的民营企业家没一个好人。我希望以后如果再拍有关民营企业家的片子，至少有一大半的民营企业家是好人。

乍听这话，很多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狂飙》是扫黑除恶题材剧，又不是企业家传记片，虽然也是主旋律电视剧，但涉企部分主要跟黑老大高启强的发迹史扭结在一块，为的是给后面扫黑除恶的不易做铺垫。

剧中出现的所谓“企业家”总共也没几个，充其量也就三个半（高启强泰叔蒋天都算企业主，卖小灵通的高启盛顶多算半个），没一个好人再正常不过。嫌他们没一个好人，不就是嫌“坏人太坏”吗？

想看民营企业家都是道德标兵，把遥控器按到CCTV某些节目不就行了？

▲图片来源：@老板联播。

但这多半是曲解了俞敏洪的本意。

他的这番话，还得联系他的另一句话来解读才好：

做任何事“转机”必须朝着和祖国共同繁荣、人民共同发展的方向去做，这是每一位企业家的责任。如果这点做不到，只想赚钱或是投机倒把，最后就会跟电视剧《狂飙》里的高启强一样，一定会出现无穷无尽的后遗症。

俞敏洪看似是说剧，实则是说人：他不喜欢的，未必是《狂飙》本身，而是高启强们的不正——正能量的“正”。

很多人喜欢《狂飙》，可能有100个理由，但俞敏洪不喜欢《狂飙》，只需要一个理由：他希望民营企业家都是人民企业家，高启强们显然不是。

那怎么才算是人民企业家？

答案就在题干里了：和祖国共同繁荣、人民共同发展。

俞敏洪说出的这些话，自然颇显政治正确。

但俞敏洪说的“企业家责任”，跟合肥抢麦学生说的“为……而读书”，况味又不尽相同。

01

央视《对话》栏目邀请张勇、徐雷、郭广昌等21位领军民营企业家寄语中国经济；

李彦宏、宗庆后、雷军、王传福、董明珠等相继在人民日报上撰文；

人民网《对话企业家》栏目推出“百家企业谈信心”特别策划……

得看到，自2023年开年以来，企业家谈信心，已成为部分媒体专题策划里的例牌菜。

这再次说明了，内置了“舆论引导”目的的文宣议题设置，向来都是“需要什么补什么”。

可要以身说法表信心，那最合适的人选大概非俞敏洪莫属。

其他人大谈特谈有信心，很容易被人捡起“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句式怼过来：

你又没经受过生存危机，凭什么劝别人要乐观？

但俞敏洪就不一样了。作为曾两次“走在崩溃的边缘”的人，他身上自带励志的Buff加成，宛如从“历劫重生”的大男主戏里走出来的人物。

▲俞敏洪的书籍《我曾走在崩溃的边缘》封面。

将“苦不苦，想想××二万五”的叙述改改，套在他身上也合适：惨不惨，想想老俞险翻船。

而俞敏洪拿到的过山车剧本——教培业务坍塌了，东方甄选起来了，又是绝佳的“苦心人，天不负”活素材。

这是提振信心急需的“顺时不骄不躁，逆时不丧不馁”原型。

正因如此，让俞敏洪做这场关键词为“信心”和“转机”的演讲，来得顺理成章。

他上场了，给多方提振信心的“庞大工程”，就可以缩减为一句话了：

比你不顺的人都信心满满，你还有什么资格不满怀信心？

02

在演讲中，俞敏洪蹭了下《狂飙》话题之外，更多的还是在谈信心——

尽管企业历经艰险，但我周围的很多企业家依然充满信心。未来，我们是否还会遇到一些人为或自然灾害?是否会遇到很恶劣的情况？无疑，困难、困境肯定会有，但人生如果没有困难，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如果没有痛苦，我们又怎么能感受到幸福？困难和机遇永远相辅相成。

之前“双减”政策出来，我们也没有抱怨，当时新东方内部也没说因此就别干了，其实新东方完全可以关门，但“不干了”这样的想法从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即便在危机之下，我依然可以做到新东方有余额给员工发奖金。

这相当于把“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跟“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等歌词串在了一块，在人耳边循环播放。

场景就好比是，俞敏洪端起一盅“信心牌”白酒，说：我干了，你随意。

或许有人会说：在什么场合就该唱什么戏，想想演讲所在的场合，命题范围都划定好了，气氛都烘托到那了，俞敏洪的命题作文还能说些什么？

但与其说俞敏洪是不得不这么说，不如说他在言表内心真实所想。

在60岁生日当天，俞敏洪曾有过一番“已知天命”的感慨，里面有一句话是：

“我尊重命运的安排，但从不屈服于命运的专制。”

▲在60岁当天，俞敏洪写下了这段话。

尊重命运的安排，大概就是不怨天不尤人，不屈服于命运的专制，也许就是说在认命的基础上“抗命”。

但俞敏洪的反抗，只对准衡轭，不对准套轭之手。他是在哪跌倒就换个地方爬起来，坚强但不死磕。

因为要“养家”而弃置不羁姿态的说唱歌手GAI曾唱道：我命硬，学不来弯腰。

俞敏洪“命硬”，却不会“学不会弯腰”。

03

值得注意的是，俞敏洪在将“有信心”收编到正能量里的同时，还为正能量嵌入了更多构件——那就是要不抱怨。

演讲中有几段话，清晰表明了他的看法：

首先，机会一直在，关键是你有没有能力抓住转机。2019年我就提出教育领域需要整顿，虽然没想到整顿力度这么大，但只要国家做了决定，我们执行就好。执行得越好，未来机会就越好。当时按照国家指示，新东方第一个表态坚决不做K12，二十五万套桌椅全部捐献给农村地区和山区，光运费就花了几千万元。

人总会有迷茫的时候，大多数企业遇到困难时，至少要有半年的时间去解决困境，还要有“家底”。新东方这两件事都做到了。“双减”之后，新东方花掉了接近200亿元，但即使这样，家底依然还能再熬两三年。遇到任何困难，企业不要抱怨，而是要去寻找出路。“双减”政策一出，可能教育领域的机会变小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国家只是限制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教育，但还有其他机会，新东方其他的教育领域，依然做得很好。

不要以为企业现在的困难是由于中国经济不好或是三年疫情造成的，有些困难即便在经济最繁荣的时期也无处不在。所谓转机，不是等困难了再去寻找，任何时候都要积极寻求转机。

听上去，这像是“女德”信条的孪生版本，我将其命名为“顺德”。

在奋斗学容易被躺平理论反杀的今天，在“逆境更需拼搏”的劝进话语容易遭遇“到底是谁制造了逆境”式反呛的当下，这注定不被许多人待见。

房子被洪水冲垮了，不哭不闹，在河岸上造新房子，之后还教人“不抱怨”，未免太善于……自我劝解了。

你可以说这是“豁达”，也可以说这是“乖顺”。

结合起俞敏洪创业初期为打通关系陪派出所里的人喝酒喝到快晕死的旧事，加上教培折叠，难免有人将这视作俞敏洪“认清了现实”。

但对俞敏洪而言，他的不抱怨，显然跟他笃信的生存哲学是保持一致的。

俞敏洪要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在历经挫折后写出一部《挺立在孤独、失败与屈辱的废墟上》接一部《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

他若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在在新东方市值一度跌去超90%、营业收入减少逾80%、教学点退租等现金支出近200亿的情况下，还能凹体面人设——学费应退尽退、员工辞退N+1补偿给足、捐出桌椅、接前员工回来。

▲俞敏洪做客《十三邀》。

俞敏洪说，自己熬的不是鸡汤，而是鱼汤。

某种程度上，俞敏洪就是俞式鱼汤的头号践行者。

他也是自己的“二舅”——跟许多鸡汤大师煲鸡汤是对韭当割有别，他熬鱼汤也是为了给自己希望。

到头来，他就活在了自己的“鱼汤”里。

04

俞敏洪是正能量的。这股正能量沛然于心，却不带投机底色。

他说企业家不该“只想赚钱或投机倒把”，劝身处逆境之人不要抱怨，称“所谓有价值的事，一定是和祖国大的发展方针连在一起的”，正确得不像是诚心之言。

只不过，他用言行合一将其立住了。

可以预见，俞敏洪这次熬的“鱼汤”，会有不少人就着新东方低谷反弹这碟“菜”一饮而下，也会有人呵呵一笑。

毕竟，同样是拿到过山车剧本，俞敏洪是有落有起，有些人是过山车俯冲到谷底后，就卡在那了。

只希望，俞敏洪自己“保持初心”的同时也懂得：

《狂飙》里的“民营企业家”固然没有一个好的，但最终被徐忠们给“收”了。

俞敏洪未必会遇到太多高启强，但会遇到很多个徐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