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一个清早，当我刚准备咬下第一口包子的时候，接到了原来单位一个同事的电话，说是有个老领导点名要见我，描述了一通，我才对号入座。话说十多年前，在原来单位的时候，我俩去一个客户那里投过两个标，两个都丢了。细细的了解了一下，在上党组会的时候，老领导都坚决投了反对票，据说还陈述无法批驳的反对意见。老领导在那个企业也算是号人物，应该是几把手，管着好几百亿的预算。

我俩合计了一下，应该找老领导问问原委，看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各种找人打招呼约时间，老领导就是不见。我俩研究了老领导的工作和生活规律，终于在有一个寒风呼啸的黄昏，把老领导堵在小区门口，并说明了来意。或许是我们做法过于唐突，或许是成见太深，老领导开口就骂，汉奸卖国贼买办，吃里扒外引狼入室，搞垮民族企业的罪人，是帝国主义收买的情报人员，对不起九年制义务教育，#@$&，还引经据典的骂，从清兵入关一直骂到光绪皇帝。

我俩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我鼓足勇气，用蚊子大的声音，怯生生的，说了一句，领导，我们想请你吃个饭。领导留下一句话，你俩没资格请我吃饭，扬长而去。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老领导，只是偶尔在新闻看到一把手出事了，老领导排名靠前了一点，再后来好像听说在内部竞争中输给了空降兵，提前退休了。想到这里，我跟老伙计说，又要去挨骂么？你自己去，我没这功夫。老伙计说，应该不会骂了，据说是在网上看到你的狗屁文章，什么ERP风雨40年之类的，说是蛮有感触的，要你找你聊聊。我说，我还是不放心，这样，万一他又要骂人，你赶紧拨我电话，我拿起电话，假模假样的说一句，小区着火了，咱两赶紧就撤退。他说没问题。

于是，我决定鼓足勇气去赴约了。

书接上回，我俩这就去了。其实，我更愿意躲在文字后面，恐惧跟人打交道。老伙计，算是半个销售，会做人，过年过节Say Hello，才保持了一丝微弱的联系，也就有了这个会面。

会面的地点在一个大院里面，简约而不简单。在聊天中得知，老领导戎马半生，在军旅中挥洒了20多年的青春，后来转业到地方上，几年后朱总的国企改革指挥棒一舞，又去了一家老国企，用尽前半生人脉关系，挽救了这家濒临倒闭的企业，却在此后的产业整合大潮中被同行业巨头兼并了。他个人运气不错，因祸得福，被委以了更重的担子，算是平步青云了。他在总结这段精彩的职业生涯的时候，用了四个字：相信组织。

他认为是组织发现了他，培养了他，又给了他机会，在困难的时候，还信任他。接着话锋一转，他说最后一段的职业生涯，是在这个更大的集团挑着更重的担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在这么一个专业性很强的企业里面，他这样政工干部出身背景，虽然位高权重，但无法深度参与进去，俗话说，没有抓手，有点橡皮图像的意思。听着听不懂的业务报告，看着天书一样的可研材料，签字时候是盲目，凡是一把手点头就签，不点头坚决不签。就这样蛰伏了一年左右。

他敏锐的发现，这个行业中进口的比例太高，于是他就推动了这样一个Program。本意是一个渐进式的变革，在推进过程中，他努力保持平衡，但实际的情况是利益集团都拿这一点利用他和攻击他，搞得他左右不是人，于是，他就选择了左边，从团结了左边的利益集团，从这以后他认为自己真正在这个更大的集团中站稳了脚跟建立了根据地，恰好赶上过去十年这一波，他的排名从前十一路前进到前三。

听得是挺有意思的，但我不明白，他跟我们讲这个干嘛，想这么问一句。说时迟那时快，老领导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接着说了一句更让我震惊的话。他说，后来我对组织的信仰崩塌了。我这人对八卦没啥爱好，心想你找我们过来，有事就说事，没事我就走了。

他又看出苗头来了，说小胡你别急，真有事。

“我对你们不熟，本不应该跟你们讲这些，但这段时间我陆陆续续看了你们写公众号文章，认为你们不是那么功利，有些地方的认识比较深刻，应该可以聊一聊，我也有些想法。”老领导喝了口茶，不顾我们的感受，自顾自的往下说了。

“我在企业工作这20年，就四种状态：我说了算；我说了不算；我说不说都一样；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也不算。我们组织体系叫民主集中制，这个你们可能只理解字面意思，实际工作中往往是走两个极端，很少能兼顾平衡与优化。我的做法是企业有个目标，组织上也有要求，我尽量以企业目标为基础，努力把组织的要求结合进来，实在不能结合的，就去做做组织的工作。最后几年，当我已经从一名政工干部转型到业务干部的时候，组织上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系统外的干部来领导企业。这名干部来了之后，一切以组织上的要求为出发点，结合企业资源，拉动企业做变革。你们看啊，这两种方式，貌似一个目标的两种不同路径，实际上是大相径庭，说是南辕北辙也不过分。我跟这位干部有过一次长谈，内部大致就是组织与企业的关系，到底是股东还是上级，看结果还是看过程。当然，我们不会这么绝对的看问题。结果是不欢而散，这里30%是个人目的不同，70%是经营理念不合。这次谈话，给我一个很大启发就是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某种意义上讲，产权是不清晰的。当然，这种不清晰并非都是缺点，比如，逐利性没有那么强，在应对重大问题上可以和组织严格保持一致。但从经营管理来看，问题会一直存在。”

老领导一口气讲了几十分钟，我下意识的拿出了本子开始记录。“我退休以后，就开始系统性的思考这些问题，我也没有其他爱好，朋友也不多，一般人也不来往了。我看了看你们写的一些管理理论管理实践的内容，有点意思。我们体系缺少对管理理论进行系统化的研究，尤其是基于我们这种特殊的所有制体系的管理理论。ERP这个东西，我也略知一二，虽然以前不太支持，但总体上我认为这个概念不错。”

我还是没有忍住，插了一句，“您找我们就为了探谈这个话题？”其实，我自己对于各种管理理论也没啥兴趣，弄这些东西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建立一个思考框架，不至于碰到问题的时候像没头苍蝇一样。

“也不完全是”，老领导仍然慢悠悠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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