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佘宗明

“一家没上市的公司说要活下来，4700家上市公司一听活不下去了。”

“任掌门的寒冰掌果然厉害，吹口气千万股民就得掉眼泪！”

前几天，任正非的一句“活下来”，在舆论湖面一石激起千层浪。

任总并未一声吼，无碍股市抖三抖。8月24日，沪指跌近2％，深成指跌近3％，创业板指数更是跌超3％，4300多只个股下跌，整个一个“绿到人发慌”。华为概念龙头股更是领跌者，从18层掉下了B1。

这招致了部分网民的不满：任总外感风寒，就去看老中医呗，为什么要“把寒气传递到每一个人”？

可，任正非“传递”寒气，难道不是为了让人抵御寒气吗？

01

在当下，《权力的游戏》里的那句经典台词——“凛冬已至”，被Cue的次数剧增。

即便是知觉钝化，对气候之变恐怕也有所感知。

早在2018年，互联网寒冬的说法就渐次泛起。只不过，2020年疫情催熟的云经济，让很多人一度产生误判。

即便有充沛现金流作为缓冲垫，“供给冲击、预期转弱和需求收缩”三大冲击，免不了让企业遭遇疾风侵袭。

在此背景下，哪个企业说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之类的话，都不足为奇。

即便如此，“活下来”几个字从任正非的口中说出，注定会激起不小的舆论波澜。

因为那指的可是华为啊。

在国人心中，华为是个特殊的存在：“硬科技”三个字本就自带滤镜，而被制裁与孟晚舟事件，又让其光环里多了些“民族情感加成”。

硬气总得靠实力作支撑。2021年很多行业都不好过，华为在全球的手机出货量暴跌82%，可凭着强大生态链，其消费者业务仍能维持2434亿元的营收规模。

很多企业都可以喊难，但华为不行——华为还没到那个份上。这是很多人的习得性判断。

可春江水暖鸭先知，你说“不会吧”，很可能只是因为你不是水中的鸭。

02

任正非的“活下去”，很容易让很多人“梦回2018”——那一年，万科掌门人郁亮也曾在万科业绩指标稳健的情况下，喊出“活下去”，一语惊煞众人。

尽管预知房地产行业将迎来大变局，可那时的郁亮依旧认为，“白银时代会持续很长时间，等到青铜时代再去转型就来不及了”。

转眼到了2022年2月，在万科年会上，郁亮连“青铜时代”都不提了，直指房地产行业处在“黑铁时代”，还在演讲中提到，2022年是万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一年，“要么死，要么活，没有中间状态。”

相形之下，当时的恒大很乐观，看着2018年恒大财报上的总资产、核心净利、土地储备等核心经营指标情况，再看看恒大新能源汽车一飞冲天的估值，许老板对自家的多元化发展前景信心十足。

通告上写满了几个字：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结果呢？许老板就差来一句“往事不要再提”了。而4年前被视作“房地产界贩卖焦虑大师”的郁亮，早就拿到了预言家角色。

现实一再表明：悲观者正确，乐观者成功。

那能不能既正确又成功？任总微微一笑。

早在21年前，在全球互联网泡沫破灭之际，任正非就嗅到了危机，对内来了一场“华为的冬天”的讲话。

若干年后，财经作家陈广写了本书回溯了此事，书名副标题是“唯有惶者才能生存的冬天哲学”。

“惶者生存”，确实是任正非“冬天哲学”的要义。

03

这次任正非“传递”寒气后，他之前的几次“警世通言”也被复盘：

2004年，全球信息产业出现阶段性供给过剩。

即便2004年全球实际销售收入创下成立17年以来的记录（38.27亿美元），但任正非仍在第三季度发出警示：华为要注意冬天。

随后华为开启了更激进的全球化。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

尽管华为已经成功跻身世界通信设备商Top5，可任正非再度警告冬天已至，“也许2009年、2010年还会更加困难。”

2016年，特朗普当选，全球经济萧条。

当年12月，任正非又提醒“金融危机可能到来”。

不难看到，任正非的每次警醒，都跟全球政治经济大背景密切相关。

这次也不例外，按他的说法是，受多重因素影响，全世界的经济在未来3到5年内都不可能转好，全球应该没有一个地区是亮点。

平心而论，他的警示中，说全球局势的部分，李显龙前几天已经说过了；说行业困境的部分，美的老总方洪波在今年5月也提到了——“未来三年行业会面临比较大的困难，是前所未有的寒冬。”

可华为终究是华为，任正非毕竟是任正非。

被各种解读是任正非语录的“宿命”。

04

耐人寻味的是，跟以往任正非的表态总能激起正向呼应式反馈不同，这次固然有很多网民赞许任正非“人间清醒”“站得高看得远”，可也有不少人骂他。

骂的主要理由是：你老寒腿犯了，关大家什么事？喊“狼来了”，不用负责任？

还有人指着“把寒气传递给每个人”说，把裁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服了。这么做，确定不会给更多企业裁员以借口？

问题是，任正非不“传递”寒气，寒气就没了吗？

连知名唱多派任泽平对着经济数据都能说“宏观上是数据，微观上是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任正非提醒“冬天来了”，又有什么呢？

事实上，任正非并没有想把寒气吹给大家，他只想吹给华为人。

他针对的，更多的是华为时下的处境，那封内部信，也是对内部人的喊话。

这跟董明珠在同一天受访时说“（格力）过得很好很健康。格力没有寒冬”，安全是两种语态：董小姐是说给股东听的，为的是打强心针；任正非是说给华为人听的，为的是敲警钟。

只不过，任正非的话被传到了华为的“心声社区”，继而流到了公共广场。

在当前华为已开启Hard模式的情形下，他说的那番话，绝不是杞人之忧。

从2022年上半年业绩来看，华为确实已经进入“过冬”模式：销售收入3016亿元人民币，同比下滑5.8%；净利润率为5.0%，低于去年同期的9.8%。

除了To B的企业业务外，三大业务板块中的其他两块，增速都称不上亮眼。尤其是终端业务，受芯片供应影响巨大——在前两年，华为还能凭着“1+8+N”的战略布局对冲，可现在已不是“局部受影响”了。

当此之时，向来警觉的任正非表现出“艰难求生”的态度，你可以说这是“物不经冰霜则生意不固，人不经忧患则德慧不成”，但不能说是矫揉矫情或夸大其词。

他要求华为做出4个调整：缩减不必要的业务线，非核心业务择机砍掉；聚焦核心业务稳健发展，保障现金流；不再盲目扩张，重心向回收拢；减少故事，多干实事……也是有的放矢。

更何况，他这番话有着场景上的普适性。

说他是恶意传递寒气的，不是装外宾，就是睁眼瞎。寒气就摆在那，不以任正非说或不说为转移。

马斯克早就以“全球经济将衰退”搞裁员减员、要求到岗一条龙了，任正非现在说“活下来”，也叫传递寒气？

就算是，在他“传递”寒气后，最该有的反应，难道不是强身健体避免感冒？指责做天气预报的又有何用？

05

有意思的是，在任正非喊出“活下来”后，有两个“流派”各据舆论场的左右两端。

他们都说大众误读了任总的本意，一派说，任总讲话的主要意思是呼吁人们充分意识到危机，而不是渲染悲观情绪，他这是高质量发展的征战令；另一派说，别避重就轻、转移焦点了，任总讲话的主要目的是裁员。

预设立场比赛的终身荣誉奖，可以给两派代表人物颁发了。

他们说的这些，为什么就不能在任正非讲话中并存？

俞敏洪还说“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呢，任正非就不能在谨慎乐观中提醒危机？

任正非确实表达了业务线缩减的意思，可这跟他发出警醒有什么冲突吗？

相形之下，有些人拿出区域经济增速表显示“说好了一起到白头，有些地方偏却焗了油”，去驳斥他的“全球应该没有一个地区××”，来得更加靠谱。

这也正常：都说环球同此凉热，可有些地方在温带。

06

2016年没有相信姓李的，2022年必须要相信任正非。

有人如是说道。

要我看，相信谁都不如相信常识。常识也可以转换为：数据，逻辑，事实。

2000年，任正非在《华为的冬天》的末尾说到，“没有预防，就会冻死”“谁有棉衣，谁就活下来了。”

如今，钟摆又摆到了“危机”那一侧。

正视危机，才能解决危机，本是常识。

这时候，不去赶紧加衣服，反而指责预报天气的任正非们嚷“狼来了”，这是中二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