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成为美国贸易战的新目标。

6月27日，在去日本大阪参加G20峰会的途中，美国总统特朗普发了一条推特。

他说，自己期待和印度总理莫迪聊聊，印度多年来对美国征收高关税，最近又提高了。这不可接受，印度必须撤回这些关税。

此番G20大阪会谈，全球注意力都集中在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但在大会开始的前一天，印度意外“躺枪”，而这也令美国国务卿倍感尴尬。

一天前，蓬佩奥还在德里。本月25日至27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刚对印度进行为期三天的工作访问。美国媒体分析，蓬佩奥造访印度，是为了缓解美印的紧张关系。

蓬佩奥远涉重洋“连横”的前奏并不美妙。就在这个月，印、美之间的贸易摩擦风云突起，双方已各施老拳，互有来回：本月5日，美国取消印度普惠制贸易地位；随后，印度宣布自6月16日起对从美国进口的28种商品加征高达120%的关税；19日，路透社援引三位知情人士的消息表示，美国政府计划把每年H-1B工作签证分配给印度裔申请人的配额缩小到10%至15%之间。

动身之前，蓬佩奥抢先释放善意，称此次出访印度，是为了开拓两国之间更多的可能性。好在美国政府也适时送上了助攻：当地时间6月20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回应，称特朗普政府没有计划对推进数据本地化的国家实行H-1B工作签证限制。

一条推特不仅令蓬佩奥的努力白费，也让美印之间的贸易冲突升级，尽管两国的贸易量并不大。这也反应印度和美国新常态在防务合作上，双方捆绑日深，但在其他领域却龃龉日甚。

美国《国家利益》的杂志评价可谓一针见血，“美印处于长期恋爱关系，但并无结婚的迹象。”

交锋“普惠制”

5月底，莫迪连任之际，美国就挥起贸易大棒。5月31日，彭博社报道，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将印度从普惠制待遇国名单中移除。该行政命令于6月5日生效。

所谓“普惠制”即“普遍优惠制”（Generalized System of Preferences），指的是世界上32个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出口产品给予的普遍的、非歧视性的、非互惠的优惠关税，是在最惠国关税基础上进一步减税以至免税的一种特惠关税。印度从上世纪70年代起，就开始从中受益。

根据印度出口组织联合会的数据，2018年度印度全球商品出口额为3247亿美元，其中对美出口额514亿美元，被纳入普惠制清单、享受普惠制待遇的出口额为63.5亿美元（此为印方数据，路透社的数据为56亿美元）。

一直以来，印度是美国普惠制关税的最大受益国，每年这一政策能为印度带来2.5亿美元的“实际利益”，如果这部分出口产品不能再享受普惠制待遇，其在美国市场的竞争力将大幅下降。印度也是美国的第九大贸易伙伴，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数据显示，2017年，美国对印度的商品与服务贸易逆差为273亿美元。

5月31日的声明中，特朗普称“印度未能确保向美国提供公平、合理的市场准入条件。”根据市场分析人士的看法，这是指印度在开放国内商业、零售业等方面步履蹒跚，无法满足急欲在人口众多、潜力巨大的印度市场“跑马圈地”的美国胃口。特朗普希望借取消普惠制向印度施压，迫使莫迪政府加快商业、尤其零售业对外开放的力度和速度。

不过，印度并未屈服。两周之后，印度做出报复举措，针对来自美国的28种商品提高关税，增加的关税约为2.2亿美元。

H-1B签证之“剑”

从贸易赤字规模来看，它只是美国的第九大商品贸易伙伴，也是美国第九大商品贸易赤字来源国。

且自特朗普上台三年来，印度对美贸易顺差一直在缩小，2018年商品贸易顺差较上年减少了7.1%，服务贸易顺差更是减少了32.5%。

显然，贸易战对双方的冲击都有限。但是，美国试图修改H-1B 签证，更令印度感到紧张。

蓬佩奥访印之前，路透社报道，称美国政府正考虑对采取数据本地化（data localization）的国家设定H-1B工作签证限额，计划把每年H-1B工作签证分配给印度裔申请人的配额缩小到10%至15%之间。

美国劳工部官网显示，H-1B是为美国企业寻求特殊专业人才而提供的一项临时性工作签证。美国1990年开始采行H-1B非移民工作签证计划，现行的H-1B工作签证并没有针对个别国家设置配额上限，印度人大约获得70%，其次是中国人。而谷歌、微软等美国大型科技企业是H-1B工作签证的主要雇主。

印度外包巨头Infosys的创始人南丹曾表示：印度对美国最大的出口是印度人。以知名的印度理工为例，每年大约60%的毕业生前往美国就业，多数拿的就是H-1B签证。

一旦美国对分配给印度的H-1B签证设置上限，它将直接影响印度的软件服务外包行业；其次，也将冲击印度并不宽裕的外汇储备。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4年印度侨民汇款收入就达到700亿美元，而2017年印度外汇储备才3700亿，可见侨民汇款占了印度外储的大头。在美国的印度工程师又是最大的贡献者。

印度对两边的贸易战并不担心，但是对于H-1B签证问题却更忧虑。

所幸的是，当地时间6月20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和印度外交部的表态，否认了路透社此前关于H-1B工作签证限制的报道。

但很难说，这个警报已经解除，H-1B仍是悬在印度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移动互联网的角逐场

而此番H-1B签证问题的根源，美国媒体解释，因为莫迪在电商和社交媒体上的保护主义立场，损害了美国互联网巨头的利益。

事实上，为了谋求连任，印度总理莫迪在一系列问题上采取了保护主义的立场。2018年12月底印度突然宣布修改该国电子商务市场规则。此举被认为是针对亚马逊和沃尔玛，这两家公司在印度进行了大量投资。随后又推动信息数字新规，迫使万事达卡和维萨公司等全球信用卡支付公司将其数据转移到印度，并对电子产品和智能手机征收更高的关税。

美国商务部长罗斯，从5月初访问印度到6月中旬发表美印经贸关系讲话，便不停地将印度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挂在嘴边，抱怨印度的行为使美国企业蒙受巨额损失。

面对美国方面的咄咄逼人，印度商业与工业部(Ministry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在6月1日迅速给出了回应：印度将坚守国家利益，不会为了贸易特许权而牺牲经济发展。

印度工商部称：“印度……将在此类事务中坚守国家利益。我们肩负重要的发展使命，我们的人民也同样期待生活水平的提高，(印度)政府将继续坚持这一方针。”

最近数年，印度互联网行业高速发展，目前，独角兽的数量已经高达20多家，在全球范围内，仅次于中国和美国。这不仅吸引了大量美国风投资本，印度更成为全球互联网巨头的兵家必争之地。以谷歌和Facebook为例，丢失中国市场后，在印度更加不容有失。

但是，这引起印度政府和本土企业的警觉，甚至连印度首富安巴尼也曾呼吁，“不能让印度称为互联网的殖民地”。

印度修改电商法，以及要求外国企业将数据存储在本地，均体现这种忧虑。

而这也成为美国和印度双方新的角斗场。去年年中，印度政府提出数据本地化的政策后，多名美国议员致信印度政府表示抗议。

友敌

那么，印度的反击会招致美国的报复，从而令战况升级吗？

有专家指出，印美贸易总额只有中美贸易的1/8，印美贸易逆差只有中美之间的1/20，甚至比越南与美国之间、马来西亚与美国之间的贸易逆差还小。

因此，两国贸易冲突的烈度注定有限。但是，如果双方不能控制冲突，负面影响将扩散其他领域，比如防务。

由于美印合作的基石是防务，而非经济，这与中美关系本质不同，他们的基石是贸易往来。

2019年5月，蓬佩奥出席美国保守派智库克莱蒙特研究所成立40周年庆典，发表题为《建国后的外交政策》的公开演讲，再一次拉拢印度向其印太战略靠拢。美国给予印度战略贸易许可地位(STA-1)，放宽对印高科技出口管制；利用通信兼容性与安全协议(COMCASA)强化美印军事纽带。此外，美国还拉印度加入美、日、菲南海联合军演，似乎想进一步将印度绑到美国的“印太战车”上。

目前，由于防务上的相互需要，美国将宣布取消普惠制的时间安排在莫迪胜选之后，以及澄清H-1B签证等，美国对印度的施压，仍然有限。

就普惠制这件事而言，“市场准入”仅仅是特朗普放在台面上的理由，他真正要取消的恐怕正是“普惠制”本身。一贯排斥全球化的特朗普坚信，这种“普惠”只“惠”了受惠国，却并没有“惠”及给惠国，受惠国出口到给惠国的关税税额很低或干脆没有，而给惠国出口到受惠国却要正常缴纳关税，这就是“不公平”、“让美国吃亏”，和他一贯倡导的“美国第一”格格不入。

因此在普惠制上，美国并非是专门针对印度发难。在印度之前，美国白宫于5月16日以经济发展水平“不再符合发展中国家身份”的原因，同样取消了土耳其的普惠制待遇。

去年3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对进口钢铝产品加征关税，也并非是针对性打击，只不过印度恰好在受打压名单之列。

而在印度的角度，决定对美实施报复性关税，来应对美国在经贸问题上的频频打击，这凸显出两国经贸关系中的多重矛盾。但这并非印度“开战”的信号，恰恰相反的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印度方面意味深长的“小心机”。

而本月，印度在蓬佩奥访问的前几天实施报复性关税，这个时机耐人寻味，更鲜明地显示了印度的立场和态度。

此外，相比普惠制涉及约56亿美元商品，印度的反制措施仅涵盖2亿多美元商品，数额显然不对等。可见莫迪政府是迫于国内政治压力做出的反应，而非真刀实枪的报复。

从产业结构而言，印度的IT部门市场规模超过1500亿美元，而其最大的市场正是美国。印度更希望在软件上保持同美国相互依赖的关系。分析人士指出：“只要特朗普不对印度软件业开刀，不挤压印度服务业，同时在安全战略领域拉拢，美印关系稳定是可以预期的。”

美印关系的现状，并非简单的盟友，而是友敌（frenemy)。

作者：邵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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